“我如今在什么地方?”
周炳说:“在你自己家里!”
她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炳说:“年初一刚过去,年初二刚来到!”
她再问:“这是什么时辰了?”
周炳说:“快天亮了!喝点药么?”
虽然周炳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出现,是极其费解的事儿,胡杏也不去深究了。她确信了那是周炳。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周炳那又宽又硬的手,既随和、又柔顺地在枕头上点了一点头。周炳斟了药,送到床上,胡杏歪着身,一口一口地呷着。周炳说,“这是十分好的药,一吃下去,病就好了!病一好,这世界也跟着好起来了!自然,共产党回来了,红军也回来了,咱们穷人又能够出头了!好不好?唔?”胡杏像一个婴孩似地相信了,又像一个婴孩似地,一点不搀假地笑了。
整整一个寒假,周炳没有离开过胡家。有时候白天回学校躺一阵子,一爬起来就又不见人影儿了。后来寒假过了,学堂开了学,他也是一个样儿,除了上课之外,总是找不着他。白天,赤卫队员都忙着干活,到了晚上,就都聚集到胡家来,商量商量,谈论谈论。夜深了,周炳总是让胡柳去睡,自己守护着病人。看他那顽强执拗,尽心尽意的神气,好像他就是一个大夫,治好这个病,他满有把握;又好像他在跟三家巷何家的人斗法,他们要弄死她,他就偏要救活她;甚至好像拯救这小女孩子跟他们赤卫队的革命行动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仿佛张太雷同志宣布的施政纲领要他这样做,仿佛这一切都是一码子事儿。说也奇怪,如是者过了一个月之久,看看到了阳历三月,到处春风荡漾的时候,胡杏竟跟那复苏的万物一道,苏醒过来了。全村的人都认为这桩事儿如果不是菩萨显灵,就是不可思议。震光小学的同事们压根儿就不相信周炳的紧张活动,那目的是拯救一个什么人的生命。有一次,丁猷好心好意劝周炳道:“周君,你正当年富力强,要干些国家大事才好。沉溺在一两个妇人女子的绮腻风情之中,空白了少年头,岂不可惜?”周炳不大在意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丁猷耸肩道:“世界上救人,哪有这个日夜不分的救法?”周炳朗声大笑道:“我不只救一个人,还要救所有的人,也救你呢!”把丁猷笑得惊愕万状。